
不知道大埔街坊路經靖遠街、懷仁街一帶,有否抬頭望望,附近有數座充滿特色的戰前唐樓?福和棧超級市場的建築,正是其中一棟。但除了貌似凝固時空的建築,這家店背後亦隱藏著一個有關大埔酒業的歷史——原來當年的老字號福和酒廠,正是如今福和棧超級市場的「前生」。
名字傳承憶念
或者故事要從一張老照片開始說起:事源同事在搜集有關大埔工業歷史的資料時,發現一張於1961年拍攝的黑白老照片,清晰拍攝了一家位於舊墟汀角路附近名為「福和酒廠」的建築,惟翻閱不少文獻仍苦無資料;後來去大埔進行田野調查時,則發現區內有一家名為「福和棧超級市場」的傳統雜貨店,部份媒體亦有提及其前身是酒行。根據這些蛛絲馬跡,同事「膽粗粗」闖進店內詢問,負責人黎太亦非常乾脆,在店內即席將「福和」的故事娓娓道來:「黎家原本是元朗原居民,後來才搬來大埔,請很多工人在這裡造酒。我們酒廠在戰前時已經開業啦,廠房很大,近萬呎都不止呢,你看過圖片應該知道。」黎太憶述,當年黎生為店舖取名「福和」,全因念及已然結業的家族生意,才會延續這個「牌頭」,以名字承載家族歷史;至於福和酒廠則由他的太婆(曾祖母)鍾葵女士改名,雖命名原因不詳,但黎太說:「太公名字叫黎多福,可能也有一點關係。」
現在的福和棧超級市場,於八十年代開業,至今也已經服務大埔街坊逾四十年。除了普通的日常雜貨,店內同樣也有賣各式洋酒和米酒。每每談及家族的酒廠生意,黎太總不勝唏噓:「我先生其實想接手,奈何年紀太小,又怎麼能夠接得到?」家族事業雖已物是人非,但黎氏夫婦保留福和棧的名字,也因緣際會讓同事能夠找到有關大埔酒業的線索,也是某種幸運。

香港製造的「五穀菁華」
明代宋應星《天工開物》曾言,釀發酵酒所需乃是「五穀菁華變幻,得水而凝,感風而化」,當中自然有大學問。當然,近代的白酒多以蒸餾方式製作,但同樣是萃取五穀菁華,造出香氣四溢的美酒佳釀。2022年,中國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推出《白 酒工業術語》(GB/T 15109-2021)和《飲料酒術語和分類》(GB/T 17204-2021),為白酒釀造訂下全新標準,收緊了有關原材料的規定:除了大米、大麥、小麥、高粱、玉米等指定材料外,凡使用其他雜糧釀製的都不能稱為「白酒」。但黎太笑言,當年的福和酒廠標準似乎更細緻:「我們釀造的都是像雙蒸之類的純米酒,那我們的米從何來?就是元朗!」全因當年元朗最有名的正式絲苗米,在清朝甚至一度成為貢米。黎太續說:「把米收回來之後,就在附近(『新墟』)找米機打榖,然後再拿打了穀的米(在『舊墟』)酒廠蒸酒。」如此「全港產」的釀酒模式,讓我們隱隱窺見當年新界鄉鎮之間的「產業鏈」結構。
除了做廣東菜一定會用到的雙蒸米酒,福和酒廠最「耍家」就是釀造「肉冰燒」(又名玉冰燒)。此乃廣東名酒,其釀造過程同時亦是廣東省省級「非遺」。這款白酒最獨特的賣點,在於「醞酒」(把酒存放在酒缸中一段時間,減低酒液嗆喉口感)時,放置一大塊肥豬肉浸泡數月,讓豬肉吸附酒中雜質,脂肪油分融和酒液中形成獨特的豉香氣味。近代鑽研中式白酒的人將就酒液香氣的變化,而肉冰燒則是所謂「豉香型白酒」唯一代表。黎太更笑言:「那塊豬肉越浸越漂亮,多多錢都不賣!」
不敵中國雜糧酒 轉營零售
可惜再珍貴的本地生產白酒,最後仍是成為過去,只能以黎太的口述歷史方式繼續流傳。她未能想起福和酒廠倒閉的確切年份,卻依舊記得,、因為戰後成本高昂,加上大量平價中國白酒開始輸入香港,酒廠因而「不敵」。她嘆道:「全港產釀造的酒,成本真的很貴,尤其是白米!(當年的)大陸白酒,都是以蕃薯、薯仔甚至樹皮釀製的雜糧酒,而不是純米酒,成本便宜。加上他們的人工低廉,我們收入被蠶食,不能保障員工薪金,又怎夠競爭?」幸而太婆鍾葵女士營商有道,即使酒廠結業,仍不至於進退失據:「營運酒廠之外,太婆喜歡買店買地,酒廠仍有營運之時,在富善街也有店面,在大埔也有另外一個門市。當時除了賣酒,我們也是屈臣氏的汽水代理商!」
提及太婆的「威水史」,聽黎太的語氣似乎與有榮焉:「當時聽我老公說,黎家是大埔的望族,而做酒的行家,則都一定會聽過太婆的大名!」她回想,二戰時期香港被日軍佔據,如今懷仁街的黎宅被日軍佔用,他們卻不會對太婆無禮折辱,「因為尊重佢一個女人仔揹起頭家!」雖說黎氏一族是從元朗遷移至此的「外姓人」,但太婆鍾葵的外家則在林村鍾屋村,是真真正正的大埔人:「太婆『走』(過世)的時候,很多(喪儀)樂隊從祖屋(即現懷仁街福和棧超級市場位置),圍住這幾個街口一路吹(奏),可見她的德高望重!」
被忽視的新界戰前唐樓
現在福和棧超級市場的位置,連同隔壁一棟結構想相同的唐樓,則是黎家於戰前約二零年代興建,算是下舖上居的「祖宅」。黎太說:「原本地舖租給別人,之前的(租客)是賣石油氣的,後來他們退租,我們便乾脆自己拿回來做生意。」她從收銀台抽屜中拿出一張舊照片,正是當年懷仁街福和棧開店時的盛況。原來此店剛開幕時,黎生仍然希望專注賣酒的生意,因此花牌上才會同時寫上「士多」和「酒莊(庒)」。

逛遍富善街一帶商圈,戰前唐樓的「倩影」可謂寥寥可數,懷仁街更只剩下黎氏家族興建的這兩棟建築。驟眼看,黎氏祖屋依然保留中式雕塑裝飾及露台的花瓶裝欄杆,依稀可見金字頂的建築特色。建築史學者李浩然博士曾就香港唐樓進行研究並進行分成「四代 香港樓」,將其建築風格、建材、樓宇結構等與香港社會歷史和文化扣連,為平民建築保育提供嶄新角度。據香港建築文物保護師張家榮分析,這棟應屬第二代戰前唐樓:「雖然房子保留一定程度的中式設計,如金字頂結構和上居下舖的店屋功能,但它興建時卻開始使用現代化的建築物料,如混凝土、鋼筋等,配合青磚和灰泥等傳統材料,讓房子更加穩固。」一直以來,香港有關唐樓保育的討論都聚焦在港島和九龍半島一帶,新界地區的唐樓卻未見詳細研究,有關古蹟的議題大多與原居民的私塾、祠堂、廟宇、圍村建築等掛鉤。像黎氏祖屋這種保存至今卻隱沒在社區中的新界戰前唐樓,仍然有待眾人發掘。
新界民間建築無人問津,保育工作落在業主身上,幸而如今經營福和棧超級市場的黎氏夫婦也是有心人,不忍祖屋被狠狠拆除:「在這裡生活這麼多年,又是太婆留下的祖業,這棟樓又咁靚,我們也想將它保留!」她亦明言,曾經有人問過黎氏家族成員,這棟房子賣不賣:「我是有心想保存,但總會有些人不想。」這座蘊含着「大埔製造白酒」歷史的建築,不僅僅是一座戰前唐樓那麼簡單,更是某種屹立在社區內,提示我們消失產業曾經存在的證據。
撰文:盧俊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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